我在职校当教师：不能用“失利”界说我的学生

liukang20242个月前 (05-13)网友吃瓜589

全国的普职招生比在5.8∶4.2-5.9∶4.1之间，这意味着，中考往后约一半的学生进入工作高中。分数如同让职高学生带上了“失利者”的痕迹，在很多人的形象里，普高和职高并不是分类，而是分层。进入一所职高，就像河流交汇在低处。

少量人在校园看到职校学生的实在容貌。中职校园的教师人数，占全国专任教师总人数的4.74%。在不到5%的教师中，一部分是刚结业的年青教师。他们挑选成为职校教师的理由各不相同。职校的实践情况，在他们进入那扇校门后，一点点展露，推着他们不得不去考虑，职校培养着怎样的学生，自己又将成为怎样的教师。

文 | 曾诗雅

修改 | 楚明

运营 | 月弥

“失利者”的刻板形象

教师们对自己的第一堂课总是形象深入。

在一所工作高中任教的吴舒妤能明晰地回忆起一年前的9月1日。她按时出现在烹饪班门口，看到了一副一生难忘的现象：教室里29个男生，3个女生，大部分人没带书本，几个学生拿出了烹饪课要用的擀面杖，不断敲击着桌子。最终排还有个男生直接把双腿架上了桌，嘴里一下一下地嚼着口香糖。

这一幕就像社会上撒播的一些说法那样，“一些职校生们懒散、恶劣、不学习、没规矩”。

吴舒妤起先并不信任这些。她早早领会过刻板故事里的无法成分。研二那年，她进入一所私立初中实习，教两个初三班级的语文。这两个班，100多个学生，都被贴上了一起的标签——“考不上高中”。更精确地说，由于没有上海户口，他们失去了考入上海普通高中的资历，绝大多数的学生只能进入工作高中。

这些将要被划归为职校生的学生，大部分人在那时抛弃学习。简直没有人听课，抛出的问题很少得到答复，大部分人在睡觉、看窗外、交头接耳。有两个女生是破例，一向坚持活跃举手讲话。仅仅每逢她们一讲话，其他同学就开端起哄说：“你居然在学习！”

时刻一久，最终的两双手也放下了。

吴舒妤至今都记取那个画面，两个女生坐在位子上看着她，一言不发，像两座孤岛。她忽然冒出一个主意，想去职高当教师，想看看那两个女生会有怎样的未来。

后来，吴舒妤如愿考上了上海一所工作高中的编制，去教语文。进校园前，她带着戏曲文学专业给予的浪漫情怀，“没有升学压力了，不必再像教初中时那样，把讲义打印好发下去，让学生们记住。我想着让他们去阅览小说，去赏识诗篇”。

陈一鸣没想太多作业的含义，“误打误撞”地当上了职校教师。2016年从苏州大学计算机结业后，他就堕入不断考试的日子。公务员、事业单位、银行，全部代表安稳的系统内作业，他都尝试了一遍，大部分的书面考试也经过了，但因不善言辞，总是在面试时被刷。

直到2018年，他再次考教师编制失利——选取名额刚好截取到他的排名之前。但校长打来电话，说一名计算机专业课的教师怀孕了，校园需求他去代课。

“全部来得太快了，30号给我打电话，31号让我过来当教师，9月1号又让我当班主任。”考了两年试，最终只花了3天，陈一鸣就成为一名职高班主任教师，不过没有编制。

开学第一天，这名年青的教师紧张地走错了教室。直至下午5点他才出现在正确的班级里。班里的学生全部坐下，总共32人，11人是电子专业的，21人是计算机专业的，31名男生，1名女生。他们最大的一起点是，中考成果都没到达普高分数线。

由于分数，由于户口，这些学生被划分进不同的教育系统里。依据国家统计局2016-2020年的数据显现，全国的普职招生比在5.8∶4.2-5.9∶4.1之间，这意味着，中考往后约有一半的学生会进入工作高中。分数让职高带上了“失利者”的痕迹，在很多人的形象里，普高和职高并不是分类，而是分层。进入一所职高，就像河流交汇在低处。

来自家长们的成见强化了这种刻板形象。一份我国青年报针对1353名学生家长的查询问卷显现，有13.3%的受访家长不能承受自己的孩子进入工作高中，20.0%的受访家长表明欠好说。在对职校的成见中，一半以上的家长以为“校风欠好，影响孩子”“说出去没面子”，三分之一的家长以为“教学质量不高，学不到东西”“忧虑结业后找不到面子的作业”。

陈一鸣中考那年，也收到过一所工作高中的选取通知书。其时爸爸妈妈例举出上述理由的种种，坚决对立，让他复读，考一所普高。

有时，刻板形象也发自校园内部。林芸考研失利后，进入了一所民办职高当英语教师，她一人要教8个班，每个月要上28节课。上课前，老教师们讲起学生的背叛，并给了她教师生计的第一条主张——保护好自己。

少量人实在在校园看到职校学生的实在样貌。依据教育部、智研咨询收拾的数据显现，2020年我国中等工作校园校园专任教师人数则为84.95万人，占全国专任教师总人数的4.74%。

在不到5%的教师中，一部分是刚结业的年青教师。他们中，有人仅仅为了一份更轻松的作业。张璇本来是一所公立初中的语文教师，由于疲于每天7点到校，2021年她转到了台州的一所职高，过上了8点15分打卡的日子。有人是为了连续一些愿望。季思思曾是一个是职校生考上本的“成功模范”，结业后她回到家园的一所职高成为舞蹈教师，等待培育出更多像自己相同的学生。

年青人挑选成为职校教师的理由各不相同。职校的实践情况，在他们进入那扇校门后，一点点展露，推着他们不得不去考虑，职校培养着怎样的学生，自己又将成为怎样的教师。

▲ 图 / 电影《垫底辣妹》截图

站在学生那一头

大多年青教师们最开端都曾试着站在学生那一头，试着接近、调查、了解，然后搭建起一段“亦师亦友”的联系。

吴舒妤在毛遂自荐上花了足足十分钟。她把自己的姓氏写上了黑板，并指着它，一字一顿地着重：“记清楚，长头发，圆脸，我姓吴。”可之后，有学生去办公室找她，仍然说：“我找语文教师，姓吴，男的。”

大约一个月之后，学生们记住了吴舒妤，并开端给她起外号。那天，她还没进教室，就听见同学们喊“老吴来了”。“一会儿，还以为喊的是我爸呢！”吴舒妤并不介怀，反倒觉得学生很心爱。称号上的密切改变对她来说，意味着师生联系的递进。

林芸在一所护理职校当英语教师，学生大多数都是女生，亲近感从第一天上课就天然构成。学生们冲她发问，“教师你几岁了？”“教师你刚结业吗？”“教师你有男朋友了吗？”……还有人把她层层围住，叽叽喳喳地问她美甲哪里做的、刘海怎样卷的。林芸毫不保留地共享，也得到了学生们的好感。

教师们回忆起这些片段，总是笑声连连。吴舒妤觉得学生们身上仍有一股单纯气质。她在办公室怒斥课代表的事儿偶然间被一个男生得知，那个男生拍着胸脯告知她：“我不会说的，为了保护他的庄严。”张璇觉得他们已体现出一种成人世的关心。上学期开学前，她曾托付一个学生帮助收拾表格。新学期行将开学时，那位学生自动发来信息，说自己这几天特意调开了兼职的排班，能够持续帮助收拾表格。

“他们或许仅仅学习欠好。”一谈到学业，不免有些挫折。林芸说，她教的班里有学生连26个字母都写不全，有同学听写时抄了书，一个词组里的两个单词被誊写成了一串，组成一个古怪的长词，“连最根本的拼写规矩都不明白”。

吴舒妤也领会这种无力。她第一次收语文作业，32人的班级只交了18份，抱着作业的课代表用振振有词的口气告知她：“咱们班就这样的，教师你不知道吗？”

不过，在专业课上，舞蹈教师季思思描绘了另一副容貌。入学时，职校生们的舞蹈根底很差，一个班只需一两个人此前学过跳舞，对根本功是什么彻底没有概念。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缺乏自信，跳舞时身体短促，乃至害臊得无法直视镜子中的自己。

季思思不得不从绷脚、压腿、下腰这些根本动作开端教，她还讲起自己的故事。她和自己的双胞胎妹妹是其时整个要点初中唯二挑选上职高的人。她们对学习毫无爱好，专心只想练舞。家长干脆让她们上职校。后来，她们都经过艺考，考上了本科，又都经过考编，回到职高，成为舞蹈专业课教师。她重复告知学生们：“我也曾像你们相同。”

故事起到了鼓动效果。每节课前，她都要求课代表领着同学们先在舞蹈室操练，全部学生都照做了，“一整个学期，历来没有人迟到，也没有人旷课。”期末的时分，她还收到了学生们自己排舞的视频。“要知道大学的时分，都是教师逼迫着咱们去排练、去拍视频的，这群学生却是自动去做的。”

这仅仅一部分学生或许显现出来的自知自觉。其他的教师们都谈到，有的学生身上确实长出了许多“倒刺”。

吴舒妤第一次安置假期作业，让学生们把30个生字每个抄一遍，在她眼中，作为高中生作业，这算不上多。但要求刚说出口，就得到了一阵激烈的对立，对立声中一名女生乃至骂了句脏话。那是一个大眼睛、扎马尾，白白净净的女生，脏话出口时，把吴舒妤吓了一跳，气得她都没吃下午饭，“我长这么大，历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词骂过”。

入校大约四五周后，吴舒妤就抛弃和学生们做朋友了。“一旦成为朋友，他们就不写作业了，就成心跟你抬杠了，然后他会领着全部的同学也不学习，违背校纪校规，成心给你搞作业。”

“坚持”或许才是一种常态。有新的英语教师刚进入讲堂，学生们不着调地“正告”：“教师你跟咱们在一块，会被咱们带坏的！”

越往后，教师们越能领悟到，许多“刺”都源自土壤，在他们成长环境里或许能找到注脚。

班级内部里能找到一些答案。吴舒妤教的一个班里，有男生悄悄划走了爸爸妈妈卡里几万块钱。拿到钱后，他在班里提出，只需有人喊他一声爸爸，就能得到几百块钱的红包。事发后，男生说，自己时常被同学们谩骂、捉弄，这么做便是为了换得一些正视和重视。

在职校，“请家长”会比在普高难得多。吴舒妤听到大多数的家长回复版别都是，“教师，我管不了他了，你替我管吧，怎样样都能够，打他骂他都能够”。还有愤恨一些的，“教师我把小孩送到校园，便是为了让你们管的啊！”乃至有一次，有学生谈恋爱，需求请家长，对方在听筒那儿用不耐心的口气说：“我自己都要谈朋友，哪管得上小孩谈朋友！”

陈一鸣在一些家庭身上，找到了学生“放逐自我”的理由。一个周日，班里有个男生没来上晚自习。他打电话给男生的爸爸，连着打了7个，没有人接。2个小时后，对方回来电话说，自己很早就离婚，孩子一向放同学家保管。“我这周末也没见着啊，不知道什么情况啊！”推脱之后，对方仓促挂了电话。电话又打给男生妈妈。伴着工厂的布景音，男生妈妈在电话那头说，“小孩没去校园就没去校园，教师你帮助请个假吧！”，也仓促挂了电话。

▲ 图 / 电影《超逸》截图

承受了自己的“设定”

“你没有办法摆正全部人的人生。”吴舒妤总结道。

她曾企图把学生指引到自己所以为的“正确的方向”上去。她带过一个文化课功底不错的学生，字写得很漂亮，语数英成果也都不算差。她想让他去报考技术大赛，这是一条职校生能保送大专院校的途径。大赛除了一门专业的技术，还一起要考语数英三门课，其间语文要求考书法。吴舒妤觉得这场竞赛简直是为这位男生量身打造，她兴冲冲地跑去告知男生，让他报名参赛。

起先，男生没有流露太高的热心，但仍是点着头容许了。再往后，他就开端假装没听见。大赛报名的时刻快截止了。一天，吴舒妤把他独自喊到一间小会议室里，把准备好的温习材料给他，还吩咐他：“这几项你都不必温习，只需再学一下这一项就行。”

话还说完，温习材料被狠狠地甩在桌上。“你能不能甭管我？”男生表现出极大的愤恨。

“我这又不是在害你！”

“你不是在害我，但你在烦我！”男生扔下这句话便脱离。

惊诧、错愕，还有冤枉，吴舒妤想不明白，去找了自己的“师傅”，她的带教教师谈心。经验丰富的教师告知她：“只渡有缘人，你不或许把每一个人都摆正。”

吴舒妤承受了，“我现在现已不想着什么要教好全部人，一个班能教出一两个语文不错的人就行了”。

过往的精英教育总是告知这群年青的教师，去承受更高层次的教育，拿到更高的学位，去过更好的日子。他们天然而然地把这套逻辑灌输给职校里的学生。可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早已承受了自己的“设定”。比方那个把材料甩在桌上的男生，吴舒妤后来猜测，那天他的那股怒火或许是由于自己打扰到他玩游戏排位赛了。这个男生也极有或许不会念大专，“他应该只想着承继爸爸的那家麻辣烫店”。

林芸时常会不由得问自己的学生：“你们想过今后干什么吗？”没有学生能答复上她的问题。

他们总是流露出类似的神态，或是一脸的毫不介意，或是一茫然。林芸忧虑他们对未来没有考虑， “那个时分，你如同就能看到他们人生的成果了。”

▲ 图 / 日剧《三年A班》截图

出息

从职高脱离后，学生们会有怎样的出息？

有一部分人能交出不错的答卷。陈一鸣带的第一个班，32个学生后来有6个在高三时转去了其他班级，26个结业生里13个考上了大专，剩余的13个进入了社会。计算机专业身世的职校生们不会从事软件算法这类需求更多常识含量的作业，更多的是做着线路铺陈以及到工厂进行电子实操等作业。“尽管看着根底，但我们的月薪能到达七八千，在当地是个适当不错的收入。”陈一鸣说。

吴舒妤带的烹饪班的学生不愁找不到作业，在校时能够参与竞赛具有著作的话，结业后月入上万不成问题。从前校园里还有位优异结业生，在世界级的技术大赛里获奖，享受了上海市人才引入方针，并成功落户，让研究生结业的吴舒妤仰慕不已。

张璇上一年参与了校园的招日子动。一大早，来报名校园的家长现已排了一路，差人都出动了。不出20分钟，校园的入学名额就报满了。

“你想想一个区，会有一半的人上不了普高，剩余一半中有三分之一的学生乃至上不了职高。你一犹疑就没有名额了。”张璇提到。她地点的校园设置了多种班级，3+4二本直升班、 3+2升专科班，以及高考班等，也给学生供给了多种升学出路。

如同仅仅被提早做了规划，但职校生的未来仍然有各种或许。这仅仅故事光亮的一面。模具、烹饪、舞蹈这些重技术的专业之外，张璇也说不上那些从职校管帐、金融专业结业的学生们要如安在社会上和一群本科生、研究生竞赛，“或许就去干其他了吧，服务员、收营员之类的吧”。

一些数据能够证明张璇的忧虑。在崇尚高学历的社会，一个人的社会竞赛力，通常会以文凭来衡量和区隔。以广东省为例，2020年广东中职校园就业率96.33%，均匀月薪为2182元。同一年，广东省结业生首份作业均匀起薪为5290元/月, 其间,专科结业生均匀起薪为4562元，本科结业生均匀起薪5102元, 硕士及以上结业生均匀起薪7337元，其间距离清楚明了。

当张璇走在台州的街道上，常常不经意地遇到几个自己的学生，他们在麻辣烫店、在奶茶店做着兼职，穿戴成年人的服装，用成年人的口气说话。尽管此时他们做的是兼职，但等他们结业，或许会再回到这个当地。

吴舒妤给出了一个结业生去路的预算，大约一半的学生从事了所学的工作，养活了自己。其他一半中有一小部分持续升学，剩余的一部分，她也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结业那天就把我拉黑了，再也探问不到他们的任何踪影”。

这些年青的职校教师也有了各自的去途。林芸在职校待了3个月就脱离了，她进入了一家游戏公司任职。她是那一届学生的第4位英语教师，9月开学，她的学生们将迎来第5位。职校教师的生计对她来说仅仅过渡期。

这是陈一鸣成为职校教师的第3年。他带过两届学生，现已是能收到结业生们的微信问好、生果花篮的教师了。他由于这份工作变得开畅起来，家人里惊叹他“越来越会为人处事了”。更大的收成是，面试中的表达窘境也被战胜，他一年前考取了一所职校的编制，得偿所愿成为庞大考编队伍里成功“上岸”的一员。

▲ 图 / 电影《垫底辣妹》截图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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